如果这是场电影,那么就该淡入。#Live long & prosper.#Bigger on the inside.

我也曾回望深渊

他倒下了,手还没来得及移动,身子就已经向后倒去,他会是头先着地,安灼拉想,他的头会压在沾了血还混着泥的黑发上,然后砸在地上。

这就是结束了。

安灼拉曾是坚定而安闲地等待,现在也便是同样坚定而安闲地继续等待枪决,不同的是这时已经听不到集合军队的鼓角声。那声响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一种单调的声音,远了又近,近了又远,来回飘荡。

伴着鼓角声,勃鲁维尔曾低声吟诗。安灼拉虽在外面站岗,却一字不差地全都听了下来。那首诗描写爱情,安灼拉凝望过玫瑰,这可能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但他确实曾凝望玫瑰,他知道春天是什么,也倾听雀鸟唱歌。可他同样也断定,鲜花的用途是掩蔽利剑,假若美好只是用于观赏嘛,未免过于无用,但除此之外,它还能有何用处?

“我曾攻读柏拉图,但已完全无印象,

“马勒伯朗士和拉梅耐,也都不能和你比;

“你给我的一朵花儿,

“比他们更能显示上苍的美意。”

鲜花也可以用于爱情。

安灼拉也曾听古费拉克同勃鲁维尔谈论爱情。可是看看窗外的街道和街道上来往的、停留的行人,相比于爱情,更需要革命。

除了弗以伊,其他人也用他们各自的三十发子弹在整个街垒上刻上了四个大字,“人民万岁!”。安灼拉记得弗以伊用钉子在石块上凿出来的题铭好巧不巧地就在他身后,等一下,他的血就能溅到上面,而一周后,血迹就无踪无影了,而这四个字却能一直留在墙上。确实,直到一八四八年,这堵墙上还能清楚看到这句呼喊。

“人民万岁!”“法兰西万岁!”“未来万岁!”应当向着科学、向着自然法则、向着真理前进。人民掌握它们,才有可能走在正确的方向上。所以并非什么都是可以万岁的,例如死亡。可是当人们高喊“死亡万岁!”时却都语气高亢,这时的死亡好像约等于了胜利。

格朗泰尔的死亡确实约等于胜利。唯一的失败可能就是直到死前,他都不知道酒窖中还有十五瓶真正的好葡萄酒。但不用那十五瓶,他就已经死醉过去。如同冬眠的熊,他没有被街垒的喧嚣吵起来,却被安灼拉的英雄就义前的寂静闹醒了。“共和国万岁!”安灼拉认可格朗泰尔说的万岁,格朗泰尔明白,所以他又重复了一遍,“共和国万岁!”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服那些举着枪的,他也是革命的一位。

他或许是看不上整个革命的,安灼拉明白。他说格朗泰尔犬儒主义,因为格朗泰尔就是这样,愤世嫉俗的。安灼拉还知道他什么也不信,却偏偏信仰了自己,格朗泰尔只是在追随自己,而非追随自己所追随的。

可是格朗泰尔跟着自己就兴致高,安灼拉也就容忍了他。安灼拉不但容忍了他,甚至可说是很关注格朗泰尔的。他会听格朗泰尔讲话。满是酒气的也好,清醒的也罢,他一概都听,但他通常是反对格朗泰尔的,除了最后这一次。

“你允许吗?”

安灼拉对着他笑了,之后握住了格朗泰尔的手。

这是个赞同了。

安灼拉曾如同凝视玫瑰一般凝视格朗泰尔。格朗泰尔不好看,比五官更难看的是他不修边幅。他不修边幅却又愁容满面。他愁容满面却又利用醉酒的恬不知耻或头痛欲裂来掩饰。他就像是巴黎的下水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美感,但却和玫瑰一同带给安灼拉相同的困惑。

安灼拉不理解,却又被吸引。他可能是因为不理解才会被吸引,也可能二者毫无关联。格朗泰尔一张嘴,安灼拉就意识到他懂得的远远超过ABC中的任何一个人,这使得格朗泰尔不可能不知道革命的重要和迫切,但是他却对革命嗤之以鼻。这在于安灼拉看来是矛盾的,格朗泰尔对此的回应是一瓶红酒。

安灼拉曾在格朗泰尔喝醉倒在巷子里之后凝视他,他站在街道上,而格朗泰尔缩在水沟里,昏睡了过去。当安灼拉低头的时候,有一两缕金发散到了他眼前,但是他没有将它们别到耳后,而是透过它们,接着看格朗泰尔。安灼拉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具体在看什么,他是在看格朗泰尔,却又好像是在看巴黎,是在看法兰西。

格朗泰尔蜷缩着地上,一条胳膊别扭地压在身子底下,身子歪斜着半倚在水沟的槽上,另一条胳膊搭在肚子上,手空握着,好像仍旧抓着一个早就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的酒瓶。他的靴子边儿上沾满了泥污,新的污垢就黏在旧的上面,好像又多了一层底子。但只要在这条路上走过的靴子都是脏的,包括安灼拉脚上的那双。格朗泰尔的鞋边和裤脚上都还有呕吐物,安灼拉想起自己另一次站在格朗泰尔身后看他。

当时格朗泰尔在街的另一边,正扶着墙呕吐。他手撑着墙,头埋在两臂之间,佝偻着身子,肩膀随着一口一口地呕吐而一下下地耸起。他吐到最后,手不再撑着身子,而是用头抵在墙上,手转而捂住了胃和肚子。他看起来很虚弱,但安灼拉知道格朗泰尔不是一个虚弱的人。就算格朗泰尔酗酒,他依旧有着高大的身板,总有力气高谈阔论。当他一边喝酒一边讲话的时候,总是嗓门很大,举止粗鲁,像是一个退伍的战士,但等到他喝多了,就越来越像是个逃兵没羞没操地扯皮。可是那时格朗泰尔止不住地呕吐,要不是他用头顶着墙,恐怕就已经跪在了地上。安灼拉思索他为何酗酒。但就在他要理出一个头绪时,格朗泰尔吐完了。安灼拉看着他叉着腰站直了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地差点摔倒马路上,又听见格朗泰尔莫名其妙地大笑了三两声。安灼拉在格朗泰尔转过身子之前,从另一条小路上离开了。

格朗泰尔直到死去都不知道安灼拉也曾望向他,只知道在最后他的阿波罗冲他微笑,甚至握住了他的手。

而安灼拉呢?

安灼拉紧接着被打了八枪,站着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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